有方的老读者第一次知道“靳远”这个名字,可能是因2017年那篇专访《靳远:“厚度”这个词,差点杀死我又让我重生》。在当年的被视为国际建筑教育最高级别赛事之一的Archiprix毕业竞赛中,靳远在美国莱斯大学的毕业设计《建筑的厚与薄》入选最终获奖作品,他也成为该届Archiprix全美唯一的获奖者。
三年后,当回到广州开始独立执业,并陆续有项目建成,现在的他又有哪些新的思考或状态的变化?下为有方“建筑师在做什么”系列访谈第150期,受访:靳远,广州多重建筑工作室创始人,先后毕业于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学院和莱斯大学建筑学院。
前言:本来只是老实地回答了提问。二稿的时候看到有方给我的介绍,颇有些感触。离2017年那篇稿子过去了大概三年半,多重建筑2017年9月在广州注册,即将年满三岁。我相信建筑师的道路就是建房子,建出来了才有真切的话要说。有方上一篇稿子使我们在没有落地作品之前获得了一些关注,三年时间则可以进一步做有趣的对比:简单来讲,我们目前的成果类似于交白卷。尽管我觉得自己和团队的进步很大,但三年时间意味着处在建出好房子这条漫长征程的早期阶段。很乐意在这里分享。
有方 最近在做的项目是哪些?
靳远 一个禅院。我们认为礼佛区的三大殿是“显轴线”,而生活区则是“隐轴线”,“隐”使得我们在生活区更关注自然和因地制宜。现在已进入扩初设计阶段,是个周期相当长的项目。
惠州乡下一栋民国老房子的修缮,立项批下来的经费很有限。这几天在审施工图了,大部分都是复原民国风貌和满足基本使用的工作。真正需要“做设计”的地方,是用一对儿石座微妙地调整了老建筑的立面比例。这在很多公司可能都算不上个项目,但另一方面,也算是建筑师的本职工作和基础工作吧。
一个雄安科研中心的竞赛。话题我归纳为是探讨“中国特色建筑”和“雄安建设”,一面是悠久的共同记忆,一面是大手笔的新城建设,这两个题设交织在一起后,我最关心的是:能不能让地面层保持小尺度?我相信“街巷感”和“烟火气”这些事情要有赖于特定的尺度,在老城区里我们享受着历史遗留下的“定局”,在新城的建设上我们则有交通/消防/商业模式等各方面的惯性操作。
方案没有获选,应该是因为我们还远远没把这事儿研究透彻。在雄安的另一地块上我们研究得更细致些,目前已进入到终审。这类大尺度的尝试还有上个月做的一个投标,输了,第二。这些都在等公示。
另有一个私宅的建筑到室内,一个商场的立面,北海的城市展厅和景观花园,佛山一个村里的景观公园,一个整形医院的室内,一个上海的青年建筑师群展。各在不同的阶段,有长有短,有缓有急,这样可以使我们对每件事情都保有足够的专注度。
有方 和过往比,最近做的项目有哪些新的思考或尝试?
靳远 私宅项目,我们向业主提供建筑+结构+室内+软装的全案服务。在一个400多平方米的项目中投入如此多的心血,这过程中的思考首先是关于建筑师的职业属性:这房子是业主的家,对于一家人生活方方面面的庞杂信息和考量,我们需要做得周全。但除此之外,私宅项目受政治和商业思维的影响很小,也没有层层汇报审批的流程,是一种相当纯粹的建筑实践。
有方 您去项目现场的频率如何?现场一般会遇到什么问题,又是如何解决的?
靳远 跟所有人一样,黄过挺多项目,因此倍加珍惜每个开工的工地。基本每个施工关键节点都会去现场,到施工收口的时候,差不多一半时间在外面。
我们大概有一半项目在乡村或城中村,这样的工地比较不可控。除了加强沟通能力和基于现有建造水平的预判能力之外,我目前掌握的最有效的一个方式,是与合作过的包工头混成了朋友,这样我可以早在方案阶段就去跟他聊聊,对将来的工地做更多预判。这些预判相比于施工图交底和工地沟通更加积极,甚至作为隐形逻辑改变着我们的方案。
另外,现场除了遇到问题,也会看见美好呀。我们有一个非常小的室内项目,只有一扇窗可做光源,而且我们为了容纳更多功能而加大了房间进深。我们意识到屋内的氛围将是阴翳的,并用洞石作为主材去强化这种氛围。因此之于这个项目,光效是关乎成败的事。我们做了大比例模型,把脑袋放进去来回看,也好几次前往石材市场检查石材的质地,但依旧放心不下,脑子里老是掂量阳光照进去是什么样子。有天下午,驻场的同事喊我过去,到了现场我发现窗边的石板已经挂好了;那时是下午三四点,阳光从西向的窗户打进来照在洞石上,加深后的房间在阳光下有个完整的从暗到明的变化。我想谢天谢地,是这个感觉。
有方 当下面临的最大的困惑是什么?打算如何解决?
靳远 年轻建筑师好像没什么必要困惑,因为开业时间不长,还没有达到“量”的积累,连困惑的资格都没有。眼下应该就是多做事吧。
但另外,每次要填写“公司简介”时我都有些迷茫,总也写不好。一方面是乏善可陈,另一方面是,奋斗目标,能往多大的维度写呢?能为建筑学或这个时代做些什么?这可能是更永恒的一种困惑。长年的学科教育给了每个人一种,需要站在或是朝着某种“正确性”去做事的思维模式。我时常有意无意地把方案弄得有古典倾向,这时我困惑。而董豫赣老师在《栖居五论》里指出密斯内心里住的是帕提农神庙时,我则坚定同意。前者是因为,时代性很压人;后者是因为,时代相对于建筑这个古老而广泛的命题,其实短暂而脆弱。
放开这种困惑,或者说,不认为自己在研制某种带有时代正确性的设计产品,便拥抱了建筑师这门职业的很多乐趣,比如“量”的积累——其实每一次实践都是新的命题,自由且毫不重复;因为每一次的业主都是需要你真正去倾听的鲜活的个体,每一次的场地也都是自然中一处有自己故事的场所。
进一步举一个在形式上的困惑:回头发现我们在上面三个设计中都用了拱,我比较怕做出重复的东西,因为职业生涯才刚刚开始。在村里待久了发现,村里的小朋友们很喜欢在村民乐园的拱洞里钻来钻去,工地还在清洗地面,就已经挡不住要进来玩的他们了,看到方案运作起来后才体会到:“形式在具体命题下扮演的角色”和“形式在具体条件下的可落地性”,要大于关于形式本身的困惑。也就明白毕设时做的“拱”,只是单纯对柱子和孔洞的需要,而在美妆蛋展厅中则完全是因为,业主的产品IP就是一个蛋!每一个新的命题,以及随之而来的与真实世界的丰富互动,给了我们生命力和乐趣。
有方 如何看待建筑设计行业现在的处境?打算怎么应对?
靳远 在国外工作时主要操作的是大尺度的项目,所以现在还是很关心珠三角尤其是深圳的各种投标,虽然连资格轮都进不去。核心区的每一寸土地,如今都有鼎鼎大名的国内外公司在参与。这是处境一,富余的。
与此同时,我和同事奔波在更乡野的区域。县里带我们去看几个很有意思的老房子,说之前有过改造设计,但不满意,问我们愿不愿意接手。我看了看图纸,其实就是工程公司做的“设计”。私宅的业主,也曾经大致这样跟我说:“我想住一个用心设计过的房子,而且我们自己有地,但是之前一直不知道找谁做,很苦恼。”这是处境二,缺失的。
应对方式,就是乐观积极地生活在这两重世界之中吧。
有方 在过往的设计实践中,哪些经历或事件是关键节点?让您有哪些改变?
靳远 每一次生活环境的改变都是关键的变化吧。回国之前,我在休斯顿三年,巴黎半年,纽约一年半。如果说每个人的思维体系都是过往经历的积累,那么更换城市,去观察新的地方,看那里是如何建设的,人们如何生活,文化如何形成,无疑使这种积累大大提速。当时的场景无非是搬家中的各种狼狈,但现在想起来却是如此关键。而现在我把工作室开在了广州,该是许久不能搬家了。这也提醒我必须对这一方水土做更深入的观察,同时借项目机会走出去。
另外,在纽约工作时是个拼命三郎,工作和生活完全混淆,几乎不给自己留看书和发呆的时间。最近开始明白节奏的重要性,开始明白终其一生的职业生涯,需要的是持续的发力。
有方 最近读的有趣的书是什么?简单阐述理由。
靳远 这几天在读的是许倬云的《观事变》,是一些让人温柔而踏实的历史论述。咱们这块土地上千年来生生不息的各种事情,被他写得像老爷爷手里的一抔花土,揉着搓着剥给你看,告诉你这里长出一棵芽,那里可能藏着一块小石头。有很多书我读不懂或者看不下去,我觉得潺潺流水般的随意性和持续性更重要,一般是三四本书同时看着,车里家里工作室里随意放着。
有方 最近一次旅行去了哪里?
靳远 从广州开车去阳朔,为了住糖舍。房子没有辜负那片水土,因此心满意足。其他都是出差。
有方 最喜欢或对自己影响最大的建筑师是谁?
靳远 罗西。是我的英雄。他的思想能够传递力量,一种非常真实和有温度的力量,让你满怀热望地投入到物质世界的创造中去。
有方 最近有发现对自己特别有启发的建筑师吗?为什么?
靳远 平时喜欢翻翻现代艺术,主要是绘画,雕塑,大地艺术。最近野口勇在我脑子里出现得比较多,他的形式有一种缓慢而迷人的气质。去年新浪地产邀请我们为住博会设计一个恋人主题的展厅,于是我们做了两个看上去相互缓慢靠近的物体,如果指示牌告诉人们,这是恋人的房子,我希望他们能喜欢这里面的“余味”。
另一个给村里做的艺术装置,我们叫它“乡野物件”——十六个大罐子,有一些似是而非的异同性,如果有人在村落的一角看到它,我也希望它带有着乡村的“余味”。野口勇让我相信形式和人的感受之间,存在这种并不强烈也并不确定,但却很迷人的联系。
有方 上学时对哪门课最有兴趣,为什么?
靳远 语文课。语文课能让我既关注周遭的世界,又憧憬未发生的景象。语文课能让我有情绪上的变化,能让我觉得这老师很有趣,让我发现同学之间不是分数的差别,而是个性的差别。语文课太浪漫太高级了,因此咱们在大学就不上语文课了。
有方 最近哪件社会议题最让你关注?
靳远 我宁愿不去关注社会议题的细节。疫情是被迫关注,因为得保护好同事们。我可能对这个世界不变的那一部分更感兴趣。
有方 最近除了设计外,花最多精力的活动是什么?
靳远 可能除了设计之外,其他都是生活习惯,谈不上花精力。会每天花一些时间看书和走路。走路可能是我们了解世界的方式里最自由的一种,走路看到的场景,大部分都未经加工,属于真实的信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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